這是最後一天了,過了這個週末,他會迎來一個全新的人生,至少他是這麼想的。
他是楊翊荃,今年高三,是班上永遠的第一名,想要跟父親一樣成為醫生。學測前一天晚上11點,他已將考試的內容準備完畢,只求可以一夜好眠。
然而,或許是太緊張,也或許是太期待的緣故,他在自己6 X 7尺的大床上,輾轉反側,卻不得入睡,一會兒就11點20分了。
「前幾天怎麼沒有這樣,以前怎麼沒有這樣?」他想起從前高中聯考前一晚不曾失眠過,於是緊張了起來,原本預備睡眠、強迫緊閉的雙眼,也因為心悸而鬆開,四肢開始亂動,破壞擺好的睡姿,彷彿是衝刺選手在槍聲響起前一刻的沉著,馬上切換成隨時可以出發的狀態。
「再這樣下去明天會失常的。」他心想。腦中忽然閃過一個方法:禱告。這是父親小時候教他的,很久沒用了,不知道為什麼此刻會想起來。「回想最近發生的一切並感恩,自然就會睡著了。」他想起父親曾對他這麼說。
他雙手合十,開始思考,卻想不起任何片段。「起床、洗臉刷牙、吃早餐?」他從腦海中搜尋「早上的片段」,儘管找到了一些流程,卻失去了更多的細節,他不記得自己今天唸過哪些科目,午餐吃了些什麼。
「我怎麼記不起發生過什麼?」他困惑道,彷彿早上的他是只是一副軀殼,晚上睡前才裝上心,白天起床再拿掉,「我已經這樣多久了?」
他不記得了。
甚至連高中聯考前一晚的「睡著」,都像是他自己想像出來的。為了考上醫科、他心中的理想科系,他一直按照父親的指令生活,唸哪些書、吃什麼食物、甚至用什麼睡姿睡覺才健康……,日常生活早已不需意識來運作。
「楊翊荃的父親是醫生,楊翊荃的祖父是醫生,楊翊荃的曾祖父也是醫生。如果有曾曾祖父的話,用膝蓋想也肯定是。」他的腦中莫名響起一段播報,是用六○年代女主播的標準國語腔調唸出來的。
「美國今年來臺進行有關人體複製的實驗,雖然成功招募到受試者,但最終沒有結果……。」這段播報看起來像是從紀錄片裡聽來的,但是他不記得是在哪裡聽到的。
楊翊荃這時想起那個詭異的一天,高中聯考前一天。
他去了醫院一趟,至於是為什麼他不記得了,只記得自己醒來後躺在一個空白的房間裡,除了一台攝影機架在天花板的角落,其他什麼都沒有。
接著,一個身穿白袍、手持聽診器的男人打開房間走了進來,那是他的父親。
「該回家睡覺了,」他接著說:「以前國小的時候還要讓你禱告才睡得著,現在應該累到不需要這樣了吧。」
最後,他跟父親走回家,直到今天都再也沒有去過醫院。
回到現在,楊翊荃盯著天花板,心想:「醫院是什麼樣子的呢?」
他開始陷入了自己為何要成為醫生的困惑。有關醫生的一切,都是從父親那裡聽來,但那真的是一切嗎?他知道自己的祖父、曾祖父都是醫生,但是那樣又如何?
11點45分了,他知道這個問題不該在最後這一小時才想的,卻還是忍不住陷入思考的漩渦。天花板的監視器,對他發出的點點紅光平時微弱,在此刻卻是那麼刺眼。
突然,楊翊荃好像知道了什麼,但是此刻的他卻忍不住闔上眼睛,睡了。
「快把所有設備撤掉,快,他要醒了!」楊翊荃的父親在坐在醫院的監控室透過對講機指示大螢幕上的工作人員把一部又一部的儀器搬出那個房間。
「楊院長,為什麼要選擇在這個時候迷昏他、重置記憶……。」一位實習醫師在旁提心吊膽道。
「他的生理參數在11點46分出現異常,不修正的話明天考不了學測。而且你不懂,規律生活的人記憶重置得很快,也不會重置到知識。」楊院長冷靜的說。
「希望他記得你是他爸、記得要當醫生!」實習醫師轉身快步離開了監控室,只留下院長一人。
「我以前應該也是這樣吧,雖然我什麼都不記得……。」他喃喃自語道。
楊翊荃躺在病床上緩緩睜開眼睛,天花板的監視器發出微微紅光……。他什麼都不記得了,那全一樣的人生,只在最後一小時有所不同。